第(2/3)页 纵约长苏秦健步登坛,朗声唱宣:“吉时到,魏、楚、齐、韩、赵、燕六国纵亲会同暨盟誓睦邻仪式,正式开启!” 鼓乐奏起,长号再响。 接着,在苏秦的主持下,魏惠王健步走下坎内台阶,握牢牛犊左耳,紧随其后的司祭手持利刃,于眨眼间割下牛耳。 早有人执玉敦于侧,接于正在滴血的牛耳下面。 由于司祭下手极快,那牛犊子初时并未觉得疼痛,只是在断耳的鲜血将要滴完时,才猛地甩头,悲壮地发出一声长“哞”。 待血滴完,司祭从魏惠王手中接过牛耳,扔于坎中,而后拿出一根桃木,一端缠绕麻丝,在玉敦上连拂几拂,扫却血中邪气,而后接过玉敦,跟在惠王身后,跨上坎沿。 上坎之后,司祭将玉敦呈给司盟苏秦。 苏秦朝一只玉砚内倒下少许牛血,早已恭候于侧的楼缓即以朱笔蘸血,在一块选好的白帛上书写屈原拟就的盟书。 约一刻钟之后,楼缓书毕,将盟书呈给苏秦。 苏秦一手执盟书,一手执玉敦,健步登上旁边一个铺有锦毯的土台,代会盟者向天地鬼神宣读由楚国才俊屈原草就的盟辞,辞曰: 天运不通,道失德倾 周室式微,礼坏乐崩 君臣不协,奸盗丛生 更有暴秦,酷法苛政 祸加天下,殃及苍生 肌肤润镝,骸不入冢 鬼神震怒,民怨沸腾 周人苏秦,倡导合纵 列国六君,纷起响应 于此秋分,孟津会盟 共起誓愿,昭示神明 凡我纵盟,互不加兵 同仇敌忾,患难与共 交相往来,力行五通 六邦无阻,道路不壅 共制暴秦,同惩元凶 皇天后土,六姓祖宗 有目共睹,以鉴此盟 有渝所誓,明神殛之 亡其族类,俾坠其命 苏秦宣读完毕,步下土台,趋至魏惠王面前,缓缓跪下,将玉敦捧至齐眉,朗声奏道:“请魏王歃血!” 魏惠王接过玉敦,举至唇边,轻啜一口,伸手朝嘴上一抹,弄得下巴上满是鲜血。继而是楚威王、齐威王、韩昭侯、赵肃侯和燕文公。各自轻啜一口,将下巴涂红。 看到年岁最长、德望最高的燕文公站在最后,苏秦不由得心生感叹。这些日来,尽管他一直倡导纵亲国中不分尊卑,不分大小,诸侯自己却是心中有数的。 歃血过后是昭示天地鬼神。苏秦挥手,六国君主依序退到一边,代表各自国家的六个大巫祝粉墨登场,在一阵巫乐中各施招数,载歌载舞,相互沟通天地神灵。 大巫祝舞毕,各自退去,来自各国的司盟上台,各持朱笔在龟片上抄录盟誓副本。抄毕,楼缓一一验明无误,司盟退去。 六君及苏秦再至坎边,目睹司祭杀牲。 司祭手持利刃,沿台阶下坎,一刀割断左耳仍在滴血、全身战栗不止的牛犊子气管,看得六位君主心惊胆战。随着气血缺失,牛犊子先是前腿缓缓跪下,继而全身瘫软。 司祭上坎,苏秦将手中盟书的正本,连同玉敦抛进坎中,恰巧落在牛头处。 魏惠王举铲,朝坎中抛下第一铲土。接着是众君主,各自铲土抛入坎中。见他们逐个铲毕,苏秦挥手,二十壮士不消一刻就将土坎填平,堆出一个方锥。 盟誓毕,行拜相仪式。 六君依序南面而坐,面前案上各摆一枚金印。金印是二十多个金匠连夜赶制出来的,皆有拳头大小,由华贵的黄色锦缎包裹。 在六国军民的注目下,苏秦碎步趋至六君前面,缓缓跪地,逐一行过三拜九叩大礼,分别从列君手中接过相印。 当苏秦手捧六枚金印转身面向台下时,锣鼓声骤然响起,台上台下,旌旗招展,万头攒动,呼声雷鸣。 两行泪水无声地滚下苏秦的眼眶,落在脚下面的红地毯上。 拜完相后是例行的舞乐表演,节目是苏秦定的,共分六场,由六个盟誓国分摊,魏国排先,楚、齐、赵、韩、燕继之。 同前番孟津之会不同,此番演出,是清一色的国风民俗,没有兵革戈矛,没有枪刀剑戟,有的只是钟磬缶鼓,管弦琴瑟,表现的无一不是天地和顺,五谷丰登,父慈母爱,子孝女淑,台上台下,其乐融融,气氛祥和。 表演结束已近黄昏。 苏秦安排完善后诸事,赶回营帐,路上,远远望到楚国行辕前人声鼎沸,甚是闹猛。使人问之,得知是韩、齐、魏三君受楚王之邀前往做客。 苏秦心头一凛。楚王请客,仅邀齐、魏、韩三君,而撇开了合纵的发起人赵、燕二君,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。 回到营帐,苏秦正自揣度,有人送来请柬,说有老友邀他赴宴。 苏秦随来人赶到赵国行辕,方知所谓的老友竟是赵肃侯和燕文公。 宴席摆开,两位君主并坐主位,苏秦坐在客位,肥义、子之、楼缓、公子哙等作陪。酒肉上席,君臣尽欢,燕公、赵侯笑逐颜开,频频敬酒,祝贺苏秦纵成功遂。 酒过数巡,时近二更,苏秦担心老燕公吃不消,又不好明说,遂以自己不胜酒力为由,提议散席。 余兴未尽的老燕公大是惶惑,别过苏秦和肃侯,回至行辕,走进寝处。 已交二更,夫人姬雪仍在等候。见燕公回来,姬雪迎上,脱去他的冕服,吩咐春梅端水,服侍他换上睡袍,脱袜洗脚。 “君上,”姬雪轻轻揉捏他的脚道,“观你气色,好像不高兴?难道苏子没来?” “唉,”文公摇头轻叹,“寡人没有什么,倒是苏子,好像另有心事。” “他??怎么了?”姬雪揉脚的手僵在那儿。 “今日苏子身挂六印,被推举为纵约长,位极人臣,当是人生大喜,可寡人未见其喜色,反见其忧容,整个是心事重重。寡人问他,他说胸闷,许是酒喝多了。” “胸闷?是不是病了?” “看样子不像。赵侯欲召医家诊治,苏子婉拒,说是不打紧,反过来力敬我俩。” “是不是累了?” “也许吧。这些日来,在寡人眼里,世上最操劳的人莫过于他。今日更甚,六国合纵是天下盛事,半点儿差错也出不得,仅是这份心就够他操的。好在他年轻,能撑住。” “嗯。”姬雪点头,皱会儿眉,再次揉捏有顷,小声道,“君上,忙这一天,您也累了,早点安歇吧。”缓缓站起,目示春梅。 春梅蹲下,拿巾为文公擦过脚,换上软鞋,与姬雪一道,将他搀到榻上,扶他躺下,盖上锦被。 文公的确累了,不一会儿就打起鼾来。 姬雪轻叹一声,与春梅走到外间,各在榻上安歇。 翌日晨起,姬雪使春梅唤来姬哙,征询苏秦缘何不喜反忧。 姬哙将那日在河边发生之事讲述一遍,末了禀道:“合纵虽是好事,六国却兴师动众,各引大军前来,苏子想是为此忧心。” “唉,”姬雪弄明白原委,轻叹一声,“君上本说不带兵的,后来听闻列国皆发大兵,一是担心让人瞧低了,二也是为苏子长脸,这才让子之引兵陪驾,不想竟为苏子添忧了。” “苏子忧心的不是我们,而是楚人和魏人。楚与秦有商於之仇,魏与秦有河西之耻。听说昨晚楚王撇下赵、燕,只邀齐、魏、韩三君饮宴,苏子怕是为这桩事儿闹心。” “楚王为何不邀赵、燕?” “我也不知道,这里面肯定有鬼。听苏子说,他担心的正是他们趁此机会,拧成一股绳儿灭秦。” “哦?”姬雪惊叫出声,愣怔片刻,似又不解,“苏子合纵,为的不也是抗秦吗?” “孙儿就此问过苏子,苏子说,合纵是制秦,不是灭秦。初时孙儿也是不解,连想数日,真还明白了。若是秦国真的被灭了,六国就会自乱,纵亲也就做不成了。” “嗯。”姬雪豁然有悟,连连点头,“还是苏子想得深远,六国真就那样,貌合心不合。”抬头一笑,“哙儿,没别的事了。再有新鲜事,莫忘讲来听听。此处四不靠邻,闷死了!” “孙儿遵旨。” 姬哙退出后,姬雪在帐中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,一直折腾到小晌午,仍旧想不出办法去帮苏秦,不由得落下泪来。 “公主,”春梅看得心疼,叫道,“瞧你这样子,真是折腾人!我这去把苏子叫来,你当面问问他,看他有何需要?” 姬雪白她一眼:“他如何肯说?” “无论如何,我们都得见他一面。公主此来,为的不也是这个吗?” “这辰光他忙得团团转,成个陀螺了,如何见得上?再说,此事若让君上知道,也似不妥。” “那??”春梅闷想一会儿,接道,“干脆明求君上邀请苏子,就说??就说公主想家了,想求苏子捎个口信。” 显然又是一个馊主意。姬雪要捎口信,何须经由苏秦?更要命的是,春梅提到周室,无形中勾连到近在咫尺的亲人。想到孤苦无依的父王,姬雪越发伤感,呜呜咽咽,耸起膀子哭得更来劲了。 春梅没主意了,拔腿往外欲走,却被姬雪叫住:“梅儿。” 春梅住步。 “君上呢?看看他在哪儿。” 春梅嗯出一声,疾步走出,不一会儿踅回禀道:“君上与子之将军正在行辕议论国务,看样子似有急事。” 姬雪向帐外望去。 “公主,要不,我再看看去?” 不待春梅动身,外面传来脚步声。声音很急,但依然能够听出是文公。 姬雪怔了下,整顿衣襟,和春梅走到帐处迎候。 文公喘着粗气,几乎是闯进来。 姬雪上前欲搀扶,见状住脚,微微躬身:“君上?” 文公没有理她,顾自在帐中来回走动,依旧喘着粗气,脚步沉而有力,完全不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。 走有一刻,文公的脚步慢下来,气也喘得匀些。 姬雪款款走过去,搀住他的胳膊,扶他走到席位上,伺候他坐下。 文公看向春梅。 姬雪丢个眼色,春梅退下。 姬雪凝视文公,软声问道:“君上为何震怒?” 文公回视姬雪,咬牙:“你看这个!”说着,从袖中摸出一封密函。 姬雪拆看,惊道:“殿下欲纳秦妇?” 文公怒气再次上攻:“逆子误我!六国纵亲,旨在制秦。在此节骨眼上,逆子却来此函,要纳秦女为妇,这??这??真不知他意欲何为!” “君上息怒。”姬雪劝道,“殿下此举,想必另有委曲。” “什么委曲?”文公震几,“是秦人用计,欲使我等离心离德。逆子鼠目寸光,是非不分,如何能执国事?” “君上,”姬雪见他把话说得过重,缓下语气,“纵观此函,是秦人主动结亲,殿下也是举棋未定,这才奏请君上。君上若是觉得不妥,可旨令他暂不聘亲。” “夫人说得是。”文公苦笑一下,出了一口长气,“寡人已经下过旨了。” “君上明断。” “夫人,”文公望着姬雪,“你得收拾一下,我们这就起程!” “回去?” “唉,”文公长叹,“不回去,寡人放不下心哪!此子胸无远志,心术不端,又有秦人在侧,不定弄出什么事来。眼下纵亲初成,万不能因为燕国而坏了天下大事!” “要不要晓谕苏子?” “六国初纵,千头万绪都在等候苏子,燕国之事自有寡人料理,不能为苏子添乱。” 姬雪点头。 “唉,”文公复叹一声,“寡人老了,走一趟甚是不易。此番赴会,寡人本欲趁机偕夫人前往洛阳觐见天子,谁想又让逆子搅黄了!” 姬雪泣道:“君上有此心思,父王若知,也就知足了。” 公子哙将燕公回国之事禀报苏秦。 苏秦震惊,急问:“君上何时起程?” “明晨鸡鸣时分。” 苏秦凝视公子哙:“公子可知情由?” 公子哙摇头。 “子之将军呢?” “祖公吩咐,子之将军及燕国兵马,还有在下,均留于此,谨听苏子调遣。” 苏秦闭目思索。 天色暗下来。 飞刀邹走进帐中,点燃两盏铜灯。 苏秦睁眼,小声叫道:“邹兄!” 飞刀邹走过来,躬身:“主公?” “有请楼子。” 飞刀邹出帐,吩咐仆从去请楼缓,正要回帐,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影闪过,没入树后。 飞刀邹心头一紧,悄悄绕过去,见那黑影躲在树后,正在伸头朝苏秦的大帐张望,遂近前逼住:“何人在此?” 那黑影吃了一惊,打个哆嗦,扭头。 是一个女子,看服饰是燕国宫女。 飞刀邹退后一步,放缓语气:“姑娘在此何干?” 是春梅。 春梅这也回过神来,拱手一揖,朝前面努嘴:“请问军尉,前面可是苏子大帐?” 飞刀邹审她一眼,再问:“你是何人?” 春梅反问:“你是何人?” “在下姓邹。” “是飞刀侠吗?”春梅瞪大眼睛,眨也不眨地盯住他。 “正是在下。咦,你怎么知道?” 春梅笑道:“您姓邹,身上无剑,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飞刀侠了。” “大名鼎鼎?”飞刀邹怔了。 春梅压低声音:“在我们宫里,无人不知大侠的威名。大家都在传你??”顿住话头。 “传??传我什么?”飞刀邹惊问。 “不告诉你。”春梅诡秘一笑,“小女子有急事求见苏子,烦请大侠通报!” 飞刀邹动也不动。 春梅急了:“快去呀!” “我??”飞刀邹嗫嚅,“我还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,何方人氏,怎么通报呀?” 春梅凑近,低声:“小女子没姓,单叫春梅,是燕国夫人的侍女,苏子晓得她的。夫人托我捎信给苏子,有急事。” 飞刀邹敛起笑,悄声说道:“这辰光不行。主公正在与你家公子谈大事儿!” “是公子哙吗?” 飞刀邹点头。 “你真的是飞刀邹?”春梅盯住他的眼睛。 “这还有假,”飞刀邹摸出一柄飞刀,在她眼前晃晃,“要不要试试?” 春梅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,递过去:“信你!这是夫人捎给苏子的,是要事,你这就呈送苏子,我在此处等候回信。” 飞刀邹接过锦囊,返回帐中,见公子哙正向苏秦作别。 待公子哙走远,飞刀邹方才禀报:“主公,有人捎来锦囊,说有要事!”说毕,呈上锦囊。 苏秦拆开,里面是片丝绢,上面绣着一幅图和一首诗。图中一妇背山面水,眺望远方。 诗曰: 燕山之木青兮 之子出征 燕山之木枯兮 胡不归 第(2/3)页